亞瑟.柯克蘭斷定自己不是在做夢,因為天使從不出現在夢中,他看見了,一群忙碌的金色影子,在他倒臥的身軀下方,領頭的人抱著一盆天竺葵,中間數人端著白瓷杯盤之物,最後幾個落後而腳步蹣跚的,手裡是一疊不斷被風吹散,慌忙四處撿拾的紙張。
車廂門呀一聲滑開。一道光粗暴地照在面頰上,好像重重地將他打落在地。貨車不再顛簸。他聽見電擊棒絲帛般的聲響。在這個大長方塊裡,世界的重心轉移了。阿爾弗雷德從光後走來,一頭金髮看來像銀色,勾起他手上的束帶,用小刀割斷。
現在,他們全都在夢境裡。阿爾弗雷德輕聲說。知道為什麼嗎?
他發覺阿爾弗雷德打扮得像個夜盜。漆黑而沒有任何宣告。他想起這個國家的電影,不會有一景一幕與現時相似。劇本該是那樣,一輛物質支援車,順帶扔進一位異議分子,在到達目的地之前,攻擊誤打誤撞成了救援。
看見我一定是喚起他們記憶裡的革命意識了。他說。你不應該唱反調的。
噢,就在這個時候,亞瑟,就是此時,我誰都不幫。
眼前這救了他的青年卻形如鬼魅。他被抱起時甚至能聽見他輕柔的鼻歌。
去哪裡?
把你關進另一個地方?
很好笑。
那太好了。代表我們都不需要心理輔導。
他被放進副駕駛座,青年淺藍色的眼睛冷了。他們沒有展開返程,無需路牌,他看得出是往邊界去。靜靜地只有行駛聲。十數分後車軋然停止,阿爾弗雷德下車,打開後車廂,回來,給他披上毛毯,伏在方向盤上沉思。
他沒說話。
阿爾弗雷德再度動彈時,陽光變得扎眼,藍眼睛跟著釘在車內的光采明亮起來。解救人質只是另一段時間發生的事,他們都知道。無論那輛車要開去哪裡,於他們倆而言都沒有意義。所以事情就這樣發生,阿爾弗雷德從一個奇怪的方向攔阻貨車,安靜地與持槍者交錯而過,將他從罐頭啤酒堆裡帶出來。
冷嗎?一會兒阿爾弗雷德開口了。
還好。
我覺得冷。冬天還沒真的過。
你看起來是不好。
我得花些時間知道他們究竟要去哪裡。
不能視作普通的反社運暴力事件,對嗎?
我需要有人給我一個擁抱。
你可以打開暖氣。
友善的。
好吧。
阿爾弗雷德的手機傳出震動聲。他又打開車門,到車子外講話。
再回來後,摘下眼鏡,湊近看他。
怎麼?
看看我。我像個什麼?
像個人?
像個什麼人?像白人?黑人?還是都不像?阿爾弗雷德拉起他的手,放在自己臉頰上。
像個阿弗雷德啊。
那樣啊。
那我呢?我像個異議份子嗎?他也問。
你……。阿爾弗雷德注視了他一會兒。像一只獾吧。
他掀開毛毯,阿爾弗雷德挪動位置,但只勉強倚在他肩上。
每一秒阿爾弗雷德的神情都在改變。悲痛與高度的興奮都在眼睛裡,憤怒使手指微微顫抖。他感覺到阿爾弗雷德咬緊牙關,又鬆開了。
現在呢?他們去哪兒了?
我看見一個昏暗倉庫。許多人圍在暖爐旁,用一點點光看著對方。對他們來說天亮還要等一段時間。老實說,我還看見一位法官,好像從十八世紀來的一樣。還有世界末日。在光芒裡。可能已經發生了,在一個未來,有人說那是改革的一種表現。我喜歡這樣。但我不喜歡他們抓走你。
我看見天使。
天使?
他向他述說情景。
阿爾弗雷德沉默了會兒後問他。
我是否很軟弱?
你不軟弱。
阿爾弗雷德嘆了口氣。
睡吧,天黑我會叫醒你。他說。
離天黑還很久。
不,你只管入睡,黑夜很快就會來。
阿爾弗雷德握著他的手,雙眼慢慢闔上。
天使的行列步往隧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