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-我祈禱……你能不再感到痛苦。他看著對方的眼睛,緩緩地說。並且快樂。
書名:《Black Prayer》
文:Lake
封面:天綦
規格:A5閃亮金莎紙彩封/約兩萬字
定價:200元
內容:UL布列x古魯小說本。和前作 《A Virtuous Vampire》有些許關聯。 描寫死後的世界,以身為遊戲卡片的空殼個性為起點,多捏造,R18。
預定特典:收錄書內歌謠CD一張。
庫存:6
試閱:
1.
「古魯瓦爾多,醒來,看看你眼前有什麼。」黑暗之中,有人這樣對年輕的王子說。他慢慢抬起眼皮,像推開一道殘破的門,酸澀感隨著眼界中模糊的水光升起。
是光。他分辨出眼前是包裹濕氣的黑夜,因此知道自己看到的是光。他坐起身,樹林與土地像被一把扯進眼簾中的畫布,搖動的草尖,磨損的靴口,以及他因為擰起一些泥土而驟生涼意的手指,這些都無法迷惑古魯瓦爾多,他看見的是光。但沒有人讓他回答。
光從四面八方攏聚而來。他離紮營處很遠,看不見火光搖曳,夜間霧氣混沌,僅有兩三顆稀落晚星。他離開火堆之前,其他人圍在一起玩一種四色牌,及牛骨刻的骰子。每個人都拿起骰子在手中掂掂重量,像是半開玩笑地去體驗實際掌握命運是什麼感覺。我們死了就回到牌裡,然後再復活。身著牛仔裝束的滄桑男人向他比劃著一個方框,看見沒有?我們是活在這個框裡……底下的數字代表你。古魯瓦爾多,比如說你一開始有七的生命,那麼就算將來這個數字增加了,你也不能忘記自己永遠都是七。這就是你的底限。是不是很簡單?不要讓生前的事干擾現在的你。活在這個世界實在太簡單了,我心懷感激。
他沒有特別回應這段話,隱約感覺也許所謂的生前,他也就過著相去不遠的生活。有一個底限……他看著自己的手,彷彿那裡正湧現出血肉的觸感,和死亡呼喊的記憶。我有一個名為「我」的底限。就算變成任何模樣,我也依舊在那個範圍中。這是一種不耐感。當肉體逝去,精神依舊受到束縛。有知覺,能夠思考,只要用這種方式存活,就要遵守底限。那也許很簡單,但並不輕鬆。他想。火堆旁,各人不乏談論生前的機會,並且樂此不疲。像在重述昨天發生的事一樣。他們彷彿心甘情願留在方框裡,用數字來重現所有身為人時,身體與環境之間的作用力,也許是衝突,也許是療癒。當他也用同樣的方式打倒敵人,頓覺身上空無一物。怪物的空殼就像吃剩的食物殘渣那樣倒在地上,他付出的力量憑空消失,沒有留下任何東西。
某一夜的火堆話題中,擲骰子輸了的古魯瓦爾多試著捏造了一小段關於自己的記憶。我記得很小的時候我溜進廚房,廚娘正在倉庫裡尋找食材,那裡所有東西都比我高……我看得到伸出流理台外的魚尾,還有菜刀的柄。那對我來說有一種難以置信的吸引力。所以我伸手碰了那把刀柄,看見一道閃光,左耳傳來一陣尖叫──
他停了下來,其他人問他然後怎麼了?他其實在心裡盤算了幾樣聳動的結局,但最後他說,我不記得了。一片失望的噓聲。如果故事停留在結局之前,這個故事就不會對任何人造成影響。就像現在不斷重複的行為一樣。不停戰鬥,但是沒有結局。他在心裡說。
第一次看見擁有聖女之力的人偶時,他認為自己是打心底喜歡她的。他們的氣息很接近,似乎一同認為只有行動象徵一切,話語不過是接合劑。他在往後越發這樣感覺,是因為他的同伴(他還不是很確定使用這個詞對不對)總是濫用聲音來填補生活中的空洞。戰鬥的時候叫囂,休憩的時候油腔滑調。有幾次他不得不承認氣氛被拱起到達臨界點,使大家的神情和站立在地面上的感覺都變了,彷彿在現世,自己還是有體溫的活人,戰鬥也有了終點和意義,連火焰都變得滾燙,身上被抽去的不只是數字,而是血液和鬥志。那個時刻,他是真的享受起這種感覺,直到擊敗最後一個敵人,在刻意誇造的歡呼聲中慢慢退下戰場,抱起冰冷的人偶,凝視她的眼神。蒼藍的,像河流,讓他感覺自己依舊是方框裡的古魯瓦爾多,回復平靜。
在林間碰上另一個自己的時候,人偶對他說,古魯瓦爾多,你是你,那個人也是你。只要你把他打倒,你就還會是你,而且會越來越有籌碼把「你」的存在放大。
如果我輸了呢?他說。
如果你總是輸,「你」就會一點一滴的流失。因為如果你的確是你,怎麼會輸呢?人偶回答。你越確立自己的存在,就越可能贏。這就是我的意思。蒐集你自己!至少那會讓你現在的生活多一點變化和意義。
變化和意義。他揣想著,雖然他還不明白那是否有重要性,不過就像其他人在火堆旁討論的自己的故事一樣,他也會擁有那些故事。打倒一個又一個自己之後,他感受到一點一滴流進身體裡的,是一種叫做個性的成份,也就是組成他這個人最原始的要素。他開始感到自己不像以往那樣,什麼都好,都毫無意見地遵循。他有自己的喜好,選擇不要搭理哪些話,或是像現在這樣,紮營的時候離所有人遠遠的。他會覺得樹的沉著是一種美好,而花朵的鮮艷太過刺眼。殺戮對他來說彷彿有特別的含義,但缺少了某樣決定性的物質。他猜那是鮮血或心跳,奪去一樣生物的生命時,某種未知之流的結束與轉移,會令他興奮,只是現今乾枯的戰鬥之中,得不到證實。令他愉快的是,他記起生前學習的劍術,像一份被撕散的書頁被慢慢組合起來那樣越發完整。不用上戰場的日子,他便一個人到樹林裡練劍。金屬劃破空氣的呼嘯聲,劍尖削下些微葉片末枝的氣味,這些帶來敏銳,他能夠自由控制和樹保持多少距離,就像是有人陪他過招一般。練完劍,他便走段路去水邊,先看一會兒水流動的模樣,好像那在過去是一件重要的事,能幫助他滌淨氣息。雖然他現在不特別覺得該洗淨什麼,還是按著習慣這樣做,然後再慢慢脫掉鞋子,將腳泡進水裡。這一連串熟悉的動作令他安心,於是他想也許這就是回憶起前世的好處之一,稍微減輕了對於存活與追尋的麻木感。
2.
讓傑多和阿貝爾神采奕奕的原因是什麼?他試著在火堆前觀察這件事。劍士喜愛酒。喜愛所有線條強烈及明快的物質,喜愛施展劍術時,決定未來勝負的瞬間。喜愛所有從胸腔中發出的聲音,比如某種笑聲,也許也包括心跳聲。喜愛生命。少年喜愛夢境般的顏色,喜愛以殘缺構成存在,喜愛重複同樣行為捏塑出來的可預測性,就如建築一般。喜愛一種手中捏有引信的感受。他在對話,眼神與肢體動作間篩揀可靠的跡象,最後得出結論,他們能夠盡興享受再生而散發光彩,倚賴的是兩人生前建立起的關係。古魯瓦爾多一面以火的活躍為基準,一面把穿越或圍繞火堆的話語做了分類,在所有聲響中,帶有過去羈絆情感的語句變化最遽,流動模式也最接近燃燒中的生命。他心想,但這不過是一種效仿。在死亡中,學習怎麼讓自己看起來還活著。
古魯瓦爾多把這個想法告訴了人偶。對方動動唇,凝視他許久,他突然發覺那雙藍而冷淡的眼眸,顯露出對他真切的情感,又夾雜一種事不關己的憐憫。那時他才想起,相較於他的喜歡,還有許多他不知道的角落悄悄切割著他們的關係。對人偶來說,古魯瓦爾多不像其他人幾近別無選擇地將戰鬥目的寄託在回憶上,因此跟她本身的連繫,比起對力量的連繫更加強烈。這卻是一項多餘的發現。她鬆開古魯瓦爾多的手,從他的膝上跳下來,領著一組老成的隊伍離開紮營地,四天後才又出現在火光前。
古魯瓦爾多不知道自己說錯什麼,但隱隱感到沮喪。於是他完全放任自己離開群體,在湖水邊投擲石子,望著水面細數波紋,用打火石升起一小撮溫柔的火以迎合習慣,即便他還未發覺火在這世界的重要性。他做了許多事來測試自己的身體,把手放進火裡,並不感覺到燙,只是放得久了,動作和思考會漸漸遲鈍,等同被怪物削減生命的感受。他看過阿貝爾喝酒的模樣,一直懷疑那是否對身體有所作用,於是試著咀嚼草根。一股澀味在舌上蔓延,吞下肚時,草的存在感卻憑空消失。
他再度悵然若失,腦海中浮出人偶臨別的眼神,以及她纖白的手指握著他的時候有如湖中鵝卵石的觸感。他能從各種舉動中察覺她輕盈軀體包藏著的完整靈魂,想像如果得以窺探,多半會像浸泡在深不見底的潭中,許多內蘊之物睜眼不可見,卻令他全身細胞都敏銳而歡欣。他不自覺地親近人偶,但很快就清楚掠奪和渴求不會有任何結果。每個人都明白,只有他沈迷其中。美麗的,像受到呵護的蝴蝶般的無法預測的小女孩靈魂,不受成長干預,傷痕也不能加諸其上。古魯瓦爾多閉上眼臥了下來,感到心中匱乏帶來一絲撫慰。他開始覺得自己像活人。
黎明時,他滅去火焰,讓碎裂的黑炭在石上抹出一層城鎮律法似的起伏,決心回到群聲中去聽足以轉換為呼吸的片段,他的手腳在陽光照射下幾乎呈現半透明,清晨空氣如煙,伴繞他的雙眼,彷彿所有折騰都是一種能夠選擇是否吸入的微塵,使他有時明智,有時耽溺。古魯瓦爾多留戀地望著湖面,心想他的平靜,放縱和坦誠,在仁慈的水氣中同時被挖掘出來,宛若那不是他獨有的個性,而是隱含在每個人體內的定律。他卻其實什麼都沒有做。他的目的在例行公事的戰場之外,至少認識這件事使他輕鬆許多,即使那是對日常生活的一種頹喪。他提起腳跟時,鳥鳴的間隙滲出生物的動靜,不知怎麼,竟令他的身形僵硬了。一隻松鼠,一個發狂的怪物,或是一個人,聲音的來源應該再容易應付不過,他卻因為一股奇妙的預感,無法動彈。先離開陰影庇護的是一道乳銀色的光芒,像為了化減時光的膠著般自聲響中浮出,長髮男子略低下頭避開枝葉,一隻手滑過額前擦去昏花的視野,站妥在他面前時,面上出現了熟悉的表情,好像那曾經出現在他臉上一樣,帶著來自預料成真的罕見紮實感。
古魯瓦爾多。男子說,聲音柔潤而無絲毫退卻。你準備要回去了嗎?
……大小姐要你來找我?他很快明白。
男子點點頭。
你是誰?他不假掩飾。
我叫布列依斯。男子回答。他們滑入一片沈寂。一會兒,他聽見對方開始稱讚所在的湖畔,說水讓一切有了色彩,空氣令人精神飽滿。
你除了這些,沒有別的自己的事能說了嗎?他突然不滿地開口。
布列依斯望著他,起先像是有些吃驚,微笑但是嚴肅,禮貌地往後退了一小步。
是的。誠實地,從未觸發任何念頭似地這樣說。